南竿鄉志


  標題:馬祖的水醮--「補庫」/作者:賀廣義  
  作者:網管    ( 發表時間:2015-04-14    閱讀人次:617 )  

 日正當空,陽光照著海水粼粼光亮,一群民眾捧著滿盆的供品向村裡的海邊靠近,各種式樣的紙箔,村廟的香爐、桌壇也被移到海口前的空地上擺設。

 元宵酬神後,間隔了一斷長時間的空暇,馬祖各村境又陸陸續續的在澳口舉行祭海的水醮儀式。通常這類祭祀選擇的時間,擺在春季與夏季的交界,以民間曆書上的節氣來說,大約是在春分到夏至之間的一天,整個祭典的行進,馬祖人稱之為「補庫」。

 馬祖早先的人民多數是鄰近的沿海各地移入,之後分別在列島上,利用各海口的自然平地建立起聚落。當初的居民將海灣稱做為澳,如牛角澳、青檀澳、梅石澳、夫人澳等;於是把自己生活在海口平地內的村子,慣稱為「澳裡」,澳裡是一般居民的生活圈。日前筆者在鄉間訪談時,還曾聽說一、二位年上七十的老太婆,有大半輩子的時間未曾離開過現居的村澳。

 昔時,村與村之間貫穿山嶺的道路未能打通,彼此的往來並不順暢,因此每去到他村時,就必須翻山越嶺,勤走小徑才可到達,由於這個地勢阻隔的緣故,所以民眾管村外之地叫「過山」。在交通不發達的時代裡,家裡若有人要到過山去,常常被當做是家中或鄰戶間的一項大事。

 過往交通不便,社會流動小,人口較多,居民在生活經驗中容易以自身的村落為單位,來處理村內共同的事,久而久之,尤其對於祭祀這類具有周期性和例行性的活動,因長時間的聚合,整個村莊很自然的成為了「祭祀圈」,來處理澳裡頭不同形式的祭典。

充盈村廟府庫

 補庫,在地方上又稱「安營」補庫。安營是曆書上的日常用事術語,意指祭祀時做法請求神明兵將下凡來人間消除災噩,但此間不如台灣坊間道士設置五營的法術講究;而補庫的目的是以紙箔香燭來充盈村廟府庫,供給廟神平時所需。祭典的前後可分成兩項重要儀式,即是廟祭和海祭。

 一般人生活中,廟宇是村民心靈信仰和精神一般人生活中,廟宇是村民心靈信仰和精神寄託的中心。當居民遇上一些非能力所能解決的事,或看到超自然的現象時,通常將損害程度減到最低。為增加村廟的顯赫能力,於是在祭拜時,不斷供以香火,持續焚入紙箔,使廟庫不虞匱乏,讓澳裡的主神能有更多的「權與錢」,去充分進行消災賜福的機制與功能。

 在久遠之前,居民謀生的主要場所在海中,漁民們在海上作業,海水起伏多變,漁獲量的豐盈或匱乏時有不均,討海人的生活和性命充滿多重不確定的因素,人力常無法克服自然環境的反制力。海,帶給人們的空間意象,既是資產和希望,也是冥昧與不潔,一旦海上或澳裡出現了異象,便被認為是有邪魂鬼靈在滄溟中作祟,為了撫平心靈上的不安,常常透過村廟的督護下,禳祀四方神異和海中鬼邪,來達到平安去噩之效。

 廟祭與海祭可說是一體兩面的儀式,相輔且並行。對於地方民俗活動深度參與的陳應城先生娓娓出一段典故:「馬祖每一個廟的主神,就算是村裡的地頭神,管澳裡大小平安事。有時候,別個神明來澳裡,地頭神要招待他。有時候壞神要來,也要使錢請他走,像這般廟庫裡的錢一下就用沒了,所以在補庫時要燒很多庫寶、元寶給神明,可以更保佑全村平安。
很早的時候,附近討魚人憂心出海時碰到水鬼來討麻煩。後來,每一年補庫時百姓都在海邊拜拜,做包、做糊、燒紙錢給鬼囝,請他莫找討魚人,莫來找麻煩。」

超自然的財貨流通

 補庫在馬祖是一項年代長遠的習俗,早在移 補庫在馬祖是一項年代長遠的習俗,早在移入時就隨原鄉之民流傳過進來,形成一種生活慣例。馬祖各村的廟數不一,當村裡只有一座廟宇時,就由這座村廟來指導民間醮典;如果村中有兩座以上的廟宇時,全村性的活動(如補庫、大擺暝)由最具代表性的一座之主祭神來指引祭祀施行,小型酬神(如分社的擺暝)由各社壇自行決定祭拜。同時,補庫的廟祭先在廟中舉行,海祭部份則可選在澳口邊平地或空曠的場地上施行。

 「往日,馬祖百姓從大陸底裡出的時候,就著在自家澳裡補庫,有時候在海邊做,有時候在門外頭拜拜,意思都蜀樣。拜好以後,澳裡全厝大小都會平安。」一位老婦人在澳口看祭祀,這樣喃喃說著。

 馬祖是一個村廟型的社會,每年補庫典禮的承辦人員,通常和元宵擺暝是同一組的人手來擔任,可以視為元宵酬神的後續活動。在村莊裡,每年參祭的分社和家戶的戶長姓名,被編在一本紅色的名冊上,祭祀前,從中依順輪推出四人來籌辦村內三大祭典──元宵和補庫、神誕(馬港天后宮另外附加年福這項祭祀),以及臨時突發性的村內祭祀,透過操辦祭典,以達到境內民眾的安居康寧。

 祭祀的承辦者,當地稱為做頭人;往常在前一年元宵祭時便被告知所需擔負的責任,再透過分食去年祭祀的豬公四隻豬腿的過程,來象徵四人扛舉大任的意義。要擔任的職責為收繳祭儀、訂購牲口、烹煮食物、擺設供品和添置紙箔。在事務處理安妥,將禱告神明享受供奉之前,承辦者基於禮儀上的神聖,通常會延請熟悉祭物的長者前來觀看擺設,或指示相關事宜。典禮中的物資是村民集資購取,代表全村一體的情勢,並且村廟在前幾天便通知居民,補庫當日全境早、午兩餐進行素齋。

 上午爐上香煙升起,供桌上的擺設大體和元宵擺暝的方式相似,桌子拼成三排條狀型式,兩方置酒類和扁簍中的喜包、紅蛋及炸魚等菜,中桌細分二至五若干桌,首桌為素類,以水果、木耳、金針為主,飲品為茶。後幾桌以酒杯來畫分筵席排序,每桌備有雞隻、魚丸、炸魚、紅蛋等常見葷食;後方擺有豬羊,豬隻開腸剖肚,羊隻四肢綑束,排場規模略小於元宵擺暝,但所需的祭祀用包數量頗多;過程中最重要是紙箔的增補和供應能接續不斷。

 補庫一村一年舉行一次,而擺暝則通常在兩次以上,甚至有大村接近十次的情形;擺暝的氣氛較為,而補庫卻較寧靜,得到較少的關注。擺暝的活動中有藝陣、鑼鼓和巡行來彰顯功效,補庫則單純而靜默的進行著;擺暝的目的是積極性的祈福,補庫則著重消極性的消災。

另一種的關懷

 海風吹拂,午間的潮水輕輕拍打著岸邊,廟祭完成後,在鼓板聲響中,人們移出桌壇、香爐和符印到海口擺置。

 澳口的灘地上設了香、箔和祭盤,做頭人以麵粉煮製成稠糊,分別裝入四至六個鐵盆中,內附湯匙,在地面排成一横線;後端的空地上,在村公所定時廣播後,澳裡的人紛紛到達海邊,將盆裡的包子擺放好。包子由各戶自製或訂做而來,用紅盆裝置,上方插入榕枝;包做為祭祀的主供品,面上印著紅色民俗用料,每戶自備兩盆,合放在一起,盆上裹著塑膠紙袋,防止吹入風沙。

 海邊各袋內所放之包含:冥頭、 (可能假借炊之音義)、 囝三種,冥頭為一般大型扁平包子,炊為含米內餡的包子、 囝為小包子,數量分別是前者三十六個,後二者均是一百四十四個。又據筆者訪談多位耆老,各自對冥頭、的定義有所不同;不過此時,一般民家都採以較大的包子擺放,數量為三十六個。在廟神香火的施法督護下,做頭的人緩緩依序將接引海上靈異的線香,安插於各家包盆上。

 包盆的側邊擺放著祭祀用的紙萡,計有元寶、庫寶(庫銀)、箔、黃錢、白錢、冥衣等,皆以綑計;後方的廟神桌壇上放一尊深色的銅香爐、香亭,以及鎮邪之印和黃色護符,爐中的香煙裊裊上升,兩側有些許的人潮往來觀看。

 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婆婆,說著包和糊,以及紙箔的關係,她細聲指出:「包和糊是掇給野神、野鬼來食,有牙的食包,鬼囝吃 囝,沒牙的野鬼食糊,白錢跟箔是給這乇使的,冥衣也是燒給這乇頌的。補庫拜拜是求澳裡百姓都平安。」

 這段話裡可以得知,補庫雖然是一種對環境不安所反應的一項祭祀,但是在祭品和箔使用時的背後意義中,透露著另一種關懷與體諒的精神。同時,馬祖人在中元節時,只有各自家庭性的祭祀,而沒全村規模的大醮典;因此,補庫在某種程度上有著取代中元普渡的意味,即是期望四方邪異用完祭品後,能得到撫慰,減少對村裡的侵擾和作祟。

 至今,仍有馬祖部份村莊在進行廟祭與海祭時,會延請道士在壇上施術做法,以維繫境海安寧。道士一般朗誦的經文有〈請諸眾神醮〉、〈謝天地科〉、〈施食科〉、〈變食法〉等,所用的法具有香爐、搖鈴、板鼓、吹角、木魚等器具,相信經過一段長時間的唸咒禱誦,以達到村靖海清的效果;也有部分村落廟方未聘道士施法,採自廟設壇,請出神明香案,齊備供品來祭祀。

 由於補庫的項目分成廟祭和海祭,內容較為簡要,村廟祭祀的經費自民家集資而來,主要用於大量焚化的紙箔,或相關庶物支出;海灘部分的供品由信眾自備,因此相比於元宵酬神,補庫顯然是節省一些,也略為靜態。數年前一位擔任某村的廟會委員表示,擺暝一場下來常常超過五、六萬元,補庫則要低於三、四萬,雖是較儉廉了些,主要還是回歸於「做平安事」的消災角度去思考。

黃旗與護符

 馬祖各村澳的土地較小,海岸又象徵著陰陽的分界,於是村廟的原始建地大多濱臨海岸,廟神便成為水陸一體的神祇,兼具守土和護海的職分。除了供品、香火、紙箔等四方邪異禳祭,由村廟監督外,海邊補庫的時間長度,也透過擲筊盃等方式,請求問廟神來決定。
海祭約中午十二點開始,在海澳前的空地攤擺,起初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,向海口聚攏,之後圍觀的人漸漸少去,供品、香火、紙箔等祭物仍寧靜的擺置岸邊,過程中間沒有穿插特別熱烈的活動,桌壇上新添的線香隨風裊裊輕飄,做頭人整備許多印有廟神名號的黃布護符,符中蓋有廟神的關防,上方寫著如「佛敕令玉封 山隴境白馬尊王(印紅色關防) 威靈顯赫 尊深第一 閤家平安 驅除邪神 罡靈 平安火斗」等字樣。

 半個下午,大綑、大綑的各式紙箔拱抬到焚爐,引火燃燒,爐中火焰熊熊,層層的紙箔轉眼化成了厚厚的灰燼;做頭人得知祭祀結束的時間,在完結整項儀式前(通常在下午三時),道士或做頭人輕唸著口訣、咒語,手中捧著米齊囝,從半空向海面抛撒,把包盆上燒餘的線香桿插在沙灘上,讓幽冥之界的來者順路返回海上。道士或做頭人再將杯內茶酒向爐中潑灑,村公所廣播民家領回祭品,居民攜回廟宇發放的若干個黃色護符,貼於門窗上,可保居家平靜,樂業安康。

 海祭完成,做頭人將寫著村神名號的三角旗竿,豎立在村與村之間的四方交界處,做為兩村之間的祭祀界標。陳應城先生指出,此表示本村已在神明作主下完成補庫醮儀,外地的邪神不得再來找麻煩,要吃供品、要拿紙錢,請往別處去。

 次日,做頭人循例將廟祭的牲口禽肉加以砍剁,再烹調成菜餚,利用午餐或傍晚時間舉行村內的吃拜拜──食補庫,菜色及餐後所給予的福袋,大致和元宵相同。

 流傳於馬祖民間的信仰習俗,應不僅只於擺瞑和補庫。一些曾有過的儀式於今無法再普遍受到重視,多半導因於生活的型態發生轉變,使得往昔的舊經驗在時下產生弱化與消退。補庫,雖然屬於前近代思維下的生活行事,代表著民眾的趨吉避凶的原初心理,卻是先期沿海人民的經驗法則,橫跨至當下社會繼續運作的一種模式與歷程。

(本文榮獲第一屆馬祖日報文學獎「報導文學類」評審獎,作者賀廣義介壽國中小教師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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