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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標題：辭根之後 |
| 作者：劉玉花 ( 發表時間：2006-01-05 閱讀人次：1681 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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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劉玉花
如果你和我聊天時，請別問我你是哪裡人？因為我不喜歡去解說自己，有時，我覺得解說自己似乎有點煩，這牽涉到中國人的地域觀念，而我，深惡痛絕地域觀念，我喜歡我們都是中國人，讓我完成我心中最後的詩句。
每當有人問起你家在哪？我總會習慣性的回答：台灣，問者總是不肯善罷甘休，一定又追問道：台灣哪裡？我回答：桃園大溪；接下來的反應一定是說：你不是本地人，為什麼不在台灣教書，卻來此地教書？我又需解釋我家怎麼會在台灣的原因，難道我是台灣人在此地教書會是一個大問號？哎！所以我不喜歡別人問我：你家在哪兒？這重要嗎？有人甚至會問：那你們家原來在哪？北竿橋仔，你家現在有人住嗎？早些年就賣了。就因為房子賣了，我在馬祖沒有了家，才會產生解說的繁雜。本來，我是該回答我家在北竿橋仔，但是全家都不在這，都搬去了台灣，那還能說我家在橋仔，卻因為賣了房子，似乎心中的根一下子被挖了起來，我像是一名過客；自此以後，別人問：你家在哪？我一定要解說一番。
陳之藩先生在「旅美小簡」一篇失根的蘭花文章，我雖然不為國土淪亡流淚，卻依然也有失根的心情。每年，我像候鳥一樣，時間一到，就急著飛回台灣，不像在此地有家的留鳥般安然。猶記當年爸決定要賣房子時，我們幾位孩子全都反對，那爸爸一磚一磚，一瓦一瓦辛勤搭建的紅磚房，有別於村中石造房的獨一無二色彩，永遠有我們根深蒂固的情切深深在其中，但是爸一臉凝重地說：「不賣又如何呢？不過是荒廢罷了。」於是，在馬祖，我們沒有家了。
在此沒有了家，就像沒有根的蘭花，虛浮地；這裡不是我所擁有的，可是，我曾擁有的歲月呢？
童年往事呢？找不回，只記憶憑弔。
剛回橋仔時，心中的感覺是我無法接受，那樣的蕭條是可以預見的，只是當它迎面而來時，我仍然無法接受如此的強烈衝擊，看著一棟棟無人居住的空屋，我心不由得悽然，往日熟悉的臉龐，往日的歡聲笑語早已沒入時空之中；走著、走著，心裡的許多記憶如雪片紛飛來，故居門前的階梯是我和玩伴跳格子遊戲的根據地，卻不知何時已舖平，順著階梯下去到海邊，回到我樸實古老的童年，但是，無人的海邊，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孤獨落寞感，這樣的沈寂，遠非我所願意看到的，只是，那些堆沙包的小孩都到哪裡去了？怎麼沒有人同我一樣，愛在沙灘上，彎著腰，仔仔細細地找尋些心愛的貝殼？當海岸沐浴在晚霞之中時，怎不見歸帆點點？怎不見船上的漁夫吆喝家裡的幫手來抬豐碩的收穫？那時，映著天邊彩霞，我看到的是一個生意盎然的海邊，並不特別，卻有種令人感動的溫馨氣質；這萬象於今化為心中零零碎碎的句子了。
順著馬路往上爬，走到幼時同伴的家，尤加利樹還在，樹旁的防空洞也完好，只是舊時友人已渺；馬路填平了許多，以前爬坡上學總嫌來不及趕上將敲響的上課鐘聲，而現在學校呢？人去樓空，併到塘岐國小，而校址改為軍方後勤上課地點。我曾站在以前老師的宿舍旁，往下望著校園內的草皮，試圖找回一些往日的點滴，只風吹樹梢沙沙作響，那未完成的句子，已隨風飄散，而一直深藏在心中的那首歌，也已瘖啞。
一路行著，沈思佔去大部分時間，孩童時候的記憶似乎在這裡，又似乎不在，說是在心中，卻也已零碎不堪，景物依舊，人事全非，是人生無可奈何且必然的凋零，只是，當你心疼的時候，是無論如何地心不甘啊！因此，劉禹錫道出：「人生幾回傷往事，山形依舊枕寒流」想必其內心有著無可比擬的千千結才是。
記得爸爸曾經告訴我們以前橋仔的情形，那時爸也不過是小孩子，來往於大陸橋仔間，橋仔是一個天然港口，早期和大陸有商船來往，非常的繁榮，直到大陸淪陷，橋仔逐漸沒落，人世的更替似乎逃離不了滄桑的命運，而我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它，十年河東，十年河西；同時，長大的朋友都走光了，連我也不可能留下，只有幾棵老樹還在，背後淒涼的故事也就更古老了；而故居門前的相思樹早在門前階梯填為平路時被挖掘了，我心中的最後一絲依戀似乎都被連根除盡，心中想要一一印證的記憶，更是殘零不堪。
不禁想著來來往往的歲月，聚散無常，不是我們所能掌握的，本該歷經離合悲歡後，就應練就一副超然的心情，只是，面對別離，我仍無法抑止一再激動的情緒，當然，人世不可能完美的，這道理我也真切的明白，只是逃不過惆悵的心緒折磨；人生有情，端的須要心傷。
但是，在我們以為失落的同時，空白的日子，其實並不意謂自己真的失去以往的一切，尤其是習慣了漂泊的人，習慣了萍水相逢式的生活方式，逐漸會明白珍愛一切相遇的人、事、物，有了這種珍惜的心情，人生到處值得追憶，不只是自己生長的地方，也就是對人生存一種依戀，生活還是可以保有一些單純的快樂，自己可以對生活一遍又一遍的反芻，永遠有著留戀的心情，最怕的是，盼了幾世，等了幾生，失去了珍惜的心，連相遇的緣都沒有了。
其實，不只我，現在大多數的人都過著同我一樣，候鳥般的生活，心情多多少少都有著失根的意念，但是，稱心如意的日子不是沒有的，往往有了挫折，有悲才能成熟得快，才能懂得平凡的喜樂，也更能明白自己肩上所負的日子責任，不管如何，自己都要承擔著；無論是滄桑或繁華，心境的安排全靠自己拿捏。
想得多了，也想著這些年來細細索索的種種，雖然瑣碎，卻一樣影響自己的心情，像回橋仔，多少年前的塵封往事齊聚心頭，我變得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了，不管心情如何的翻翻覆覆，大抵求得心安理得就是了，對自己以往負責，對未來實踐承諾，要求自己有個圓融的人生境地，我知道生命中不是所有事都可以一蹴可幾，需要時間，但是，這樣的日子，我願意花時間等待。
春天腳步逼近了，含苞的花蕾等待展放的機緣，但我心中深切明白，今年開的花不是去年的那一朵，因為它早謝了，化為春泥，美滿的生命過了就不再回頭，卻也是常常再重現，心所繫的，永遠是那些割捨不去的深情記憶。
心中，有許多未完成的詩句，也有許多未充實的心情，需要接續；所以，當你和我一起聊天時，請別問我是哪裡人，我喜歡我們都是中國人，而後，完成心中最後的詩句。
（錄自今日馬祖月刊，作者劉玉花曾任國小教師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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